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历代《易》学研究概论(第六辑)

文章作者:刘大钧  

宋人对《易》学研究贡献较大的是朱熹。朱熹,字元晦,又字仲晦,亦称晦庵。他最主要的《易》学著作为《周易本义》一书(以下简称《本义》)。

《本义》与《易传》的根本不同,在于朱熹在注《易》中,虽也谈“理”说“气”,但宋人王应麟以为他们的不同,在于“程子言《易》,谓得其义,则象数在其中。朱子(《答郑子上问》)以为先见象数,方得说理,不然,事无实证,则虚理易差”(《困学纪闻·卷一《易》类》)。

《本义》作为一部注《易》之书,其可贵处也正在于此。

如注《系辞》“寂然不动,感而遂通天下之故”一句,朱熹针对程颐所谓“天进俱备……感只是自内感”,“此只言人分上事”的说法,明确表示:“‘寂然不动,感而遂通天下之故’与‘穷理尽性以至于命’本是说《易》,不是说人”,表现了一个注者的老实态度。在《周易》经文训释上,《本义》多有自己独到的见解。如注《乾》卦卦辞“元亨利贞”四字,《集解》引汉人《子夏传》曰:“元,始也。亨,通也。利,和也。贞,正也。”《本义》却解作“元,大也。亨,通也。利,宜也,贞,正而固也”。在这里,《本义》解“元”为“大”;“贞”为“正而固”,似与先儒不同,但在解《彖》《乾》“大哉乾元,万物资始”一句时,《本义》又说:“‘大哉’,叹辞,‘元’大也,始也。‘乾元’,天德之大始。”朱熹又给了“元”以“大”与“始”两重意思。接下来解“大明终始,六位时成”一句时,《本义》又说:“始即‘元’也。终,谓‘贞’也。”在此则解“元”为“始”,解“贞”为“终”了。

由于古时字少,一字往往多义。因此,朱熹在训释经文字义时,往往不拘泥一解。尽管他解“元亨利贞”之“元”为“大”,未必正确,但《本义》根据古人一字多义,不强求一解,我们认为在这点上还是可取的。

再如注《彖》《震》“出可以守宗庙社稷”一句,《本义》曰“或云‘出’即‘  ’字之误,注《节》卦六三爻“不节若,则嗟若,无咎”,《本义》说:“此‘无咎’与诸爻异,言无所归咎也。”注《象》《中孚》“泽上有风,中孚,君子以议狱缓死”,《本义》说:“风感水受,中孚之象。‘议狱缓死’,中孚之义。”像这种颇具新见的例子,在《本义》中很多,此处即不一一列举了。

《本义》在注经中虽有自己的独见,但亦吸收前人之长,如注《丰》卦九三爻“丰其沛”一句,《本义》说:“沛,一作旆,谓幡幔也。”此即取王弼之说。再如《象》《升》“地中生木,升,群子以顺德,积小以高大”一句,《本义》注曰:“王肃本‘顺’作‘慎’,今按他书,引此亦多作‘慎’,意尤明白。盖古字通用也。”这中兼取古人之长的例子,在《本义》在时时可见。 特别应该指出的是:《本义》在注释《周易》的过程中,对六十四卦卦爻之辞,不明白的就说不明白,对《彖》《象》《系辞》等,有疑问的就提出自己的疑问,如注《明夷》卦六四爻“入于左腹,获明夷之心,于出门庭”,《本义》曰:“此爻之义未详。”而不像程颐那样“人之手足皆以右为用 ……是左者,隐僻之所也”(《易传·明夷卦》注),作出此等牵强附会的解释。注《震》卦六二爻“震来厉,亿丧贝,跻于九陵。勿逐,七日行”,《本义》说:“‘亿’字未详。”并说:“‘九陵’‘七日’之象,则未详耳。”注《困》卦九四爻“来徐徐,困于金车,吝,有终”,《本义》说:“金车为九二,象未详。疑坎有轮象也。”注《小过》卦九四爻“无咎,弗过遇之”一句“未详孰是,当阙以俟知者”,注其《象》时,也说:“爻义未明,此亦当阙。”注《彖》《贲》之“贲亨”一句,《本义》曰:“‘亨’字疑衍。”注《彖》《渐》“渐之进也,女归吉也”一句,曰:“‘之’字疑衍或是‘渐’字。”注《象》《渐》“山上有木,君子以居贤德善俗”说:“二者皆当以‘渐’而进,疑‘贤’字衍。或‘善’下有脱字。”注《未济》卦初爻之《象》“濡其尾,亦不知极也”,《本义》曰:“‘极’字未详。考上下韵亦不叶,恐是‘敬’字,今且阙之。”

在注释《周易》时,《本义》这种“多闻阙疑,慎言其余”的求实态度,也是极为宝贵的。

同时,朱熹深知:《周易》原是一部古代筮书。因此,为了使自己的《本义》解能到恢复《周易》本义的作用,他除了在《本义》中讲了“明筮”外,又撰“筮仪”一篇,并在注释《周易》经文时,特别予以说明,想以此来正《周易》之本义。

如《本义》注《乾》卦辞“元亨利贞”四字,说:“此圣人所以作《易》,教人卜筮,而可以开物成务之精意,余卦仿此。”注《乾》卦初九爻“潜龙勿用”,《本义》曰:“凡遇《乾》而此爻变者,当观此象玩其占也。”注《乾》卦九五爻“飞龙在天,利见大人”时,《本义》曰:“占法与九二同。”注九三爻“君子终日乾乾”一句,说:“君子指占者而言。”在注其余各卦时,《本义》也多用“其象占如此”,“戒占者当如是”,“戒占者不可如是”等等,以此指示读者。朱熹虽想以此申明《周易》的本义,但案之《汉书·艺文志》卷首《易》类其所载“凡《易》十三家,二百九十四篇”中,看来并不包括筮法,其占筮之法另载于后面的“蓍龟类”中,计有:“《周易》三十八卷”,“《周易明堂》二十六卷”,“《周易随曲射匿》五十卷”,“《大筮衍易》二十八卷”及“《易卦八具》”等占筮之书。可证汉人是把训释《易》义与廛解占筮区分开的,恐怕并不混同在一本书上。这也是王弼及汉人《易》著作中,为什么并不专讲“筮仪”及“筮法”的原因所在。

朱熹相信“图”、“书”之说,并在《本义》列了“河图”、“洛书”等九副《易》图,因而对“图”、“书”的传播,起了重要作用。这是朱熹之失,前面已有详述。

我们认为:以图象的形式解释《周易》,并非宋人首创,前人早已有之,如《隋书·经籍志》中已记载着“梁有《周易乾坤三象》《周易新图》各一卷,又《周易普玄图》八卷”《唐书·艺文志》有“《大衍玄图》一卷”等,在宋人《易》图中,如载于《本义》的“文王六十四卦卦变图”,以图象的形式对《周易》六十四卦的生成变化作出解答。该卦变图尽管有些不确之处,但无疑是对前人《易》说的整理与发挥,因而对于后人揭示《周易》六十四卦的生成及变化,有着一定的启发意义,因此,这种《易》图在《周易》的研究上,能起到一定积极作用。但宋人的另一些《易》图,如所谓“河图”、“洛书”等,其图除了增加《周易》的神秘色彩外,对阐释《周易》原旨,并无积极作用,且易于被后人附会发挥,使其更加玄妙怪诞。

而列于《本义》卷首的“伏羲八卦次序”、“伏羲六十四卦次序”两图,则反映了宋人对《周易》经传的错误理解。现仅举“伏羲八卦次序”图如下:    

八 七 六 五 四 三 二 一  
坤 艮 坎 巽 震 离 兑 乾  八卦
太阴   少阳  少阴  太阳  四象
    阴          阳      两仪
此图系朱熹接受邵雍之说而立。

若按此图,则太极生两仪(阴、阳),两仪生四象(少阴、少阳、太阴、太阳),再由此四象生八经卦。并按邵雍这种成倍增加的办法,在“伏羲六十四卦次序”图中,则于八卦之后再生十六卦,十六卦生三十二卦,由三十二卦生出六十四卦。

这种由八卦生十六卦,十六卦再生三十二卦,三十二卦而生六十四卦之说,纯系邵雍臆造而出,于《周易》经传毫无根据。况且,八卦若经“太极”“两仪”“四象”这样三级才能生成,不知这八卦生成之前,作为“两仪”(阴、阳)和“四象”(太阴、太阳、少阴、少阳)又何以能够成立?

清初黄宗羲针对邵雍、朱熹的这种错误认识,在他的《易学象数论》卷一《先天图》中批判了“伏羲八卦次序”及“伏羲六十四卦次序”两图的谬误,他说:“《易》有太极,是生两仪,所谓一阴阳者是也。其一阳也,已括一百九十二爻之奇。其一阴也,已括一百九十二爻之耦;以三百八十四爻为两仪,非以两画为两仪也。”“两仪生四象,所谓老阳、老阴、少阳、少阴是也。乾为老阳,坤为老阴。震、坎、艮为少阳,巽、离、兑为少阴。三奇者,老阳之象;三耦者,老阴之象;八卦,即四象也。故曰‘八卦成列,象在其中矣’‘八卦以象告’此质之经文而无疑也。”

黄宗羲此说,可谓至确!以朱熹之博学严谨,竟有此误,实为憾事。

朱熹在讨论筮法时,否定前人的“过揲”说,另立“挂扐”说,我们已经知道,尽管“挂”“过揲”求得的结果一样,但“挂 ”说却不合《系辞》之旨。关于这点,本文在前面讨论占筮时,已经专门述及。 朱熹在经文训释上,亦时有以“理”“气”说《周易》者。

总之,《本义》作为一部有影响的《易》注来说,尽管有这些失误与不足,但总起来看,仍不愧是一部有价值的《易》学著作。

此外,宋人《易》著中较有价值的还有张载《易说》;陈  《了翁易说》;朱震《汉上易传》;郑刚中《周易窥余》;杨万里《诚斋易传》;吕祖谦《古易音训》;魏了翁《周易要义》;赵汝楳《周易辑闻》;俞琬《周易集说》及《读易举要》等等,皆对《周易》有独到见解。如张载《易说·下》对《系辞》中“弥纶天地之道”的解释,与程颐截然不同,他说:“此语必夫子所造,弥者,弥缝补缀之义。纶者,往来经营之义……此则归于人事。”“圣人与人撰出一法律之书,使人知所向避,《易》之义也。”在这里,他提出了《易》义在于“与人撰出一法律之书”的说法,反映了他以《易》言人事的思想。张载也不同意孔颖达说《易》即看不见,摸不着的“浑沌”的说法,他说:“作《易》示人,犹天垂象,见吉凶。”“天地变化,圣人作《易》以著效之,故曰‘圣人效之’。”(《易说·下》《系辞》注)他在注“仰以观于天文,俯以察于地理,是故知幽明之故,原始反终,故知死生之说”时,针对韩康伯称“‘幽’‘明’者,有形无形之象”及孔颖达疏语中“无形之幽,有形之明”的说法,张载批判道:“天文地理,皆因明而知之,非明则皆幽也。此所以知幽明之故。万物相见乎离,非离不相见也。见者由明,而不见,非无物也。乃是天之至处。彼异学则皆归之空虚。盖徒知乎明而已,不察夫幽,所见一边耳。(同前)”

张载称韩、孔之说为“异学”,针对韩康伯、孔颖达《易》注中的“有必始于‘无’”“有从‘无’出”,张载接着说:“气聚,则离明得施而有形,气不聚,则离明不得施而无形。方聚也,安得不谓之有。方其散也,安得遽谓之无。故圣人仰观俯察,但云知幽明之故,不云知有无之故。” 面对当时影响很大的韩、孔之说,张载提出了自己“天惟运动一气,鼓万物而生,无心以恤物”的观点(《易说·下》《系辞》注),认为气是构成万物的共同物质实体,这在宋人中是极为难能可贵的。

再如杨万里《诚斋易传》,多引史事以解《周易》。其实,《周易》本是为人而写,其中很多卦爻辞,如《乾》卦九三爻:“君子终日乾乾,夕惕若厉,无咎”;《坤》卦六四爻:“括囊无咎无誉。”;《需》卦上六爻:“入于穴,有不速之客三人来,敬之终吉。”;《谦》卦初六爻:“谦谦君子,用涉大川吉。”等等,都是谈的为人处世之道。而当时的人偏偏借以谈“理”谈“心”谈“天道”,歪曲了《周易》本旨,杨万里在自己的书中,重点正之以人事,这在当时也是极可贵的。

宋人《易》著极为丰富,限于篇幅,仅介绍如上几人,难免挂一漏万,然或可借此以窥宋《易》之一斑。

综观宋《易》,作为其突出特点,并对后人造成深远影响的是“图”“书”之说。故我们在此重点对其进行了探讨,总之,我们以为这些图,或发挥前人文献资料而作,或模拟古人之图而出,有的甚至是出于对《周易》经传的错误理解而作。只有个别《易》图,才对探求《易》旨有一定意义。

因此,“图”“书”之说,对于阐释《周易》原旨,实无重大价值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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